卷首201011 

不变  NO CHANGE

伦敦西区有一条街Savile Row，聚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裁缝。一个男人若想先在外表上“先生”起来，来这里订制一套西装是不错的捷径。我上个月到了这里，企图邯郸学步一番，巧遇一位入行五十年的老裁缝。老先生名叫John Hitchcock，16岁开始就在这赫赫有名的Anderson&Sheppard裁缝店做学徒。你可能不知道他，不过如果说这位是Alexander McQueen的师傅，想必你会有兴趣看我转述他说的话。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非常意外从老先生短短一个小时的聊天里听到差不多十几个“no change”。这个裁缝店在它一百多年的历史中，似乎孜孜以求的就只是一件事，如何让他们开店时发明的西服肩肘相连处的处理不要变，为了保证这个不变，他们一代一代地培养裁缝。即使到了现今，全世界各地的年轻人纷纷慕McQueen之名前来拜师学艺，他们最关心的也仍然是，如何从中发现真正爱当裁缝，保证这个传统不变地传下去的人。

作为一个来自“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国度的人，我真难以掩饰我的惊讶。在中国，我们的关键词早已改成“拆”改成“变”了。我曾经在广州生活，印象最深的是这座城市关于城建的一个口号：一年一小变，两年一中变，三年一大变。这几年不管到哪个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都给我面目一新的陌生感。而故乡的小城，更像假币一样崭新。大拆促大建，尘土飞扬中，记忆快闪般灰飞烟灭。

我想起McQueen，这位仁兄不也是离经叛道变幻多端嘛。于是向John打听他。不料John描述的绝对不是一个叛逆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认真细致得不得了的学徒。在McQueen奇诡震惊的设计背后，仍然是那个“no change”，是对“剪裁”这两个字的理解。没有理解，一切反叛都是空虚的。

每年的11月号，《时尚先生》的例行选题都是设计特辑。从去年起，我们让这个设计特辑聚焦到对中国设计新力量的寻找上。这个寻找当然是面向未来的，可是我们寻找到的结果却耐人寻味。差不多每一位被我们找到的属于未来的设计师，他们的设计反而都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回溯传统的姿态。我们这次在上海武康路拍摄了永久C团队，那一页的标题我蛮想过度解读一下的—《永久新生》。也许这提供了寻找真正的新力量的思路：当我们不再为与时俱进而焦头烂额，当我们找回“永久”，当“永久”得以新生……

在Savile Row和John的聊天到后来越来越愉快。他回忆起1969年的某一天，88岁的毕加索突然跑来要做条灯芯绒裤子，一条裤腿蓝色，一条裤腿红色。因为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为了毕加索这条明艳的生日裤子，John熬了一个晚上。他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到一个直顶到天花板的档案柜前，爬上梯子，迅速抽出一本又厚又大的档案簿，然后在我们面前打开它，40年前的毕加索的臀宽腰围腿长这些尺寸全都在。这个巨大的档案柜装着一百多年来所有顾客的测量数据。老先生临时起意，决定现场再剪一份毕加索裤子的纸样。他一边用手指点着那些数字，一边轻快地操动着剪刀。仿佛40年的时光全部锁定。

这一幕让我相信“不变”的价值所在。

（原文见《时尚先生esquire》2010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