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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倒韩运动”有感

 

今年除夕的时候我打开微博里的黑名单,把拉黑全部取消了。以后也不想再拉黑了。拉黑的那些ID,我曾视其为病毒,他们存在在那里,拉黑只是我的掩耳盗铃罢了。不过不再拉黑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把这个动作当成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强迫症,看看下面会发生什么。

然后(没有因果关系,只是时间上的先后)就卷入“倒韩运动”了。起初我把微博上的这场“运动”命名为方韩大战,但发展到后来,我觉得“倒韩运动”这个名字更为合适,一来韩寒自2月3日宣布就此事“收笔”后,大战已演变一方孜孜不倦地攻击;二来“运动”更能体现出这些攻击的文革色彩。

事实上我本来也深感之前的大战无聊,甚至收藏了教你如何屏蔽韩寒方舟子的微博。但,当大战变成运动,质疑变成了构陷,才让我觉得就此事发言不再是无聊,而是必要的了。

不过,我无意在这篇文字里就代笔与否参加辩论。我为了认真对待那些所谓质疑,真的找来韩寒的《三重门》、《零下一度》(韩寒早期作品)和《1988》来看,也看了韩寒的多个访谈视频,我的判断仍然是,出现在视频画面里的这个人跟作品背后的那个人同一人。但辩论有何意义?数一数陷入方舟子泥淖里的那些人吧,崔卫平是把哈维尔介绍到中国的学者,林楚方是一向以客观自诩的资深传媒人,甚至不加V这样头脑锐利的作家,居然欣赏起文汇网的倒韩专题,那个专题渗透着的腐烂美学观,分明跟肖鹰彭晓芸这类道德家暗通款曲。

我最喜欢跟朋友们引用一则中学课本时学的寓言,《扁鹊见蔡恒公》,用来比喻对国家大势的看法。用在这场发展为倒韩的运动里,也是一样的,不再试图指出对方的问题,是因为所谓的质疑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崔卫平老师殷殷期盼的平等讨论连她自己都做不到,遑论方舟子之流,辩论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都已经丧失了。

我只关心我们如何不被这个病传染,所谓洁身自好吧。

意识到有这个危险是因为有一天自己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因为方舟子诬陷韩寒父亲韩仁均威胁他的女儿,我表示反对。接着在一条链接里看到方妻曾经写的文章,里面提到:“我家小宝宝经常和我一起编故事,最近她给故事的主人公起名叫‘小泪滴’,给她最喜爱的玩具也起名叫小泪滴……你心里怎么有那么多泪滴呀?”联想到方舟子在前不久的电视节目里,主持人问他女儿多大了,他居然说“几岁吧”,我得出方对自己的女儿完全不关心的结论。在微博里我劝方舟子,小孩子太可怜了,别再拿自己的孩子说事了。

这条微博发出来后,多年的老朋友Yolfilm评论说,他不说自己孩子的年龄,也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泄露家人的隐私。Yolfilm是质疑韩寒代笔的,我们近来经常在某条微博的评论里你来我往企图说服对方。他这样一说,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确实武断了,从一个表象可以得出若干种合理的解释,但我从立场出发,只想到了一种对方舟子最不利的解释。原来我也被染上方舟子病了。在对抗中异化,在反对中变成我们反对的人,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去对抗……

我向Yolfilm承认自己的武断,马上删了那条微博。

原本,我一直希望韩寒能站出来跟方舟子正面冲撞,把他那些断章取义一一反驳。但那条我删除了的微博让我有了重新思考。以方舟子的方式攻击方舟子的微博俯拾即是,看起来也相当有力,但如果这样做让我们变成了只不过是站在方舟子立场对立面的方舟子,意义何在?韩寒当年有句名言:我没有立场,我只有对错。这正是这个年轻人的可贵之处,他的博客绝大部分都是从直觉出发,从自己的判断出发的。在“公知”们对他赞不绝口的时候,他反而更加警惕自己不因这些赞誉而改变,宁肯“杀戮群众”,也不违心认同自己内心不相信的观点。韩寒的成长史,其实贯穿着他自称的“杀戮自己”。少年时拉大旗扯虎皮,引经据典到泛滥的地步,成长后则坚拒引文,清晰流畅;当年轻狂骂现代诗,三年后“正式向现代诗歌以及现代诗人道歉”,表示“三年前我的观点是错的,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带来的误会,我很愧疚,碍于面子,一直没说,希望你们的原谅与理解。愿文化之间,年代之间,国家之间都能消除成见,为了……你知道的。”《谈革命》出来后引来激烈讨论,他后来说“那次讨论其实使我获益匪浅。看了很多人的文章以后,我有一些对原来观点的修正…待春暖花开时,我想《再谈革命》,《再谈自由》,《再谈民主》。”痛骂方舟子麦田之后,他又检讨说自己的表现像猪。事实上,韩寒比起微博上的大部分人都更加懂得自我反省,甚至可以用从善如流来形容他。只不过,他不肯妥协,不肯虚以委蛇,不肯不说自己的话,才让一些老旧文人仍然觉得他轻狂。

跟精于经典写作的当代作家(如阿乙、冯唐、李海鹏等)相比,韩寒的文学功底也许不如他们。但在自省、自觉方面,韩寒完全可以够得上这个时代的佼佼者。所以,我根本不担心韩寒在这场“运动”中染上“方舟子病”。

但换个角度想,也许“方舟子”却真的是韩寒不幸患上的病。代笔的怀疑也许将伴随韩寒终身,从这个预期看,如果方舟子心理够阴暗的话,他早可以开香槟庆贺了。因为他熟练运用十多年诡辩术,他已成功地分享了所谓的质疑,把怀疑的种子播在相当数量的缺乏辨别力的人群心里。对于这个病,韩寒最初的反应是愤怒,不承认这个病的存在,然后是有病乱求医,连发几篇尖刻的反击文章,寄希望于一下子解决所有的病毒,继而是沮丧,沮丧到说如果有来世不愿再当作家。这些都是认识疾病的必经阶段。而最终--或者已--他认识到自己要学会与这个病长久相处。

我特别想推荐韩寒看史铁生的那篇《我与地坛》。但韩寒一直是个从自己的直觉出发的人。也许不用看《我与地坛》,不用看那么多讲相同主题的经典名篇,他一样能从自我生命的体验中悟到文学的奥秘。当他不再只感到天赋,而同时感受到那判定般的荒谬与残缺将永恒伴随,感受到不可理喻的命运,与上帝般的存在,我看好韩寒的未来。韩寒在向现代诗道歉的那篇博客里,向他的对手表示感谢。我预测,未来有一天,韩寒应该又会写同样内容的一篇博客(或者微博),表达他对方舟子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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钭江明

钭江明

67篇文章 6年前更新

八十年代最后一批毕业生。最长的职业经历是在南方都市报(1998-2008)10年,然后进入杂志领域,担任《时尚先生esquire》执行主编。以前写电影观后感比较多,现在的固定写作只有每月一篇卷首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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